【喻黄】白蛇传 5

5.

 

眼前似乎有火光闪烁了一下,黄少天犹豫了一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突如其来的亮光让他的双眼有强烈的刺痛感,他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再睁开眼时,猛地对上了一双青色的眼睛。

黄少天有一瞬间的迷茫,像是看到了两颗晶莹美丽的宝石,还有那依旧盈手可握的晶莹雪白的身躯。它依旧是美得不可一世,一如他在梦中所见那般。

但是下一秒他就反应了过来,整个人猛地向后仰去,踉跄地摔倒在了地上。

黄少天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虽然他还在自己的卧室里,但是四周一片空旷,唯独自己身前的那根蜡烛已经亮起,火光映照在他惨白的脸上,也映在了对方莹白的身躯上。

黄少天死死地盯住火光对面的白蛇,心中满是戒备,他到底还是赌对了。

那白蛇只是静立在火光后面,伸长了脖子一动不动的看着他,青色的眼珠倒映着黄少天狼狈的身影。

这场重逢来得太晚,一晃已经过去了十年。十年前他们躺在一个被窝里嬉戏,十年后他们在一个阵里剑拔弩张的对视。

他们都已经变了,黄少天始终觉得自己面对的不仅仅是一条修炼百年的白蛇,反倒像是在看一个有深仇大恨的敌人,他在惊恐愤怒之余心底还掺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纵然他们之间或许有过一丝丝的情谊,却抵不过十年来的彼此折磨。

对于此刻的黄少天而言,唯独恨意还萦绕在他心头。

 

黄少天试着向前倾了倾身子,把蜡烛旁的白玉紧紧地攥在了手里,那白蛇好像谨慎地向后滑去半步,依旧是挺直了身子注视着他。

黄少天也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半步,一人一蛇隔着微弱的火苗相望着彼此,气氛是说不出来的诡异。

黄少天受不了这种死一般的沉默,他心底憋着太多的话想对对方说,却又怕激怒对方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不说话,白蛇更不可能开口说话。黄少天打着鱼死网破的主意,他咽了咽口水,手指用力摩擦着那块儿温润的白玉,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我知道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你也知道我今天来是要做什么。”

他握紧了拳头,声音充满苦涩,“我还是要和你说声对不起,当年的我太无知,断了你百年的修行,你确实该恨我,所以你当年也差点儿杀了我,这是我欠你的。”

黄少天见白蛇没有反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今天我来就是为了彻底了结我的孽障,既然来了也没有想着能完好无损的回去,当年你既然没有杀成我,却也不该毁了黄家,他们并不欠你什么。”

他强忍着恨意,垂下了眼睑,把拳头握得咯吱响,“你已经折磨了我们家十年,千不该万不该也还是耗尽了数条人命。这是我罪有应得,我的命可以给你。“他顿了一下,“但是你的命也要给我!”

黄少天抬起头看着对面的白蛇,手臂上的咒符已经如火般灼手,一点点的蔓延到了他的身上。他已经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手中的汗水浸染在白玉上,留下湿漉漉的水痕。

那白蛇本来还一动不动的好似在听他讲话,这时便突然在原地抖动了起来。黄少天的心立刻提了起来,他分明觉得对方是在嘲笑他。同时黄少天胸口原本绑得结实的红线突然就断了,那枚铜钱叮咚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回响,随即滚到了白蛇的身旁。

黄少天大气不敢喘一下,浑身都是冷汗。他知道刚才如果不是那枚铜钱替他挡了一劫,恐怕现在的他早已经倒在了地上。他等着对方做出反应,就可以立即用阵将它束缚起来,镇子旁的林子里那个桃木阵就是它今天的葬身之处。

那蛇扭动了几下,又保持住之前的样子,一动不动的看着黄少天,只不过这次它吐出了猩红的信子,同时发出了喷气的”呲呲”声。黄少天被它的反应所迷惑了,他屏住了一口气,身体猛地向前挪动了一步,那白蛇瞬间弓起了身子,猛地向前扑来。

说时迟那时快,黄少天猛地一弯腰,同时掏出一直藏在口袋里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朝自己的小臂上滑去,刹那间滚烫的血滴就淋了白蛇一身。

那白蛇在地上猛烈地扭动了几下,仿佛被黄少天的鲜血灼伤了皮肤。但它随即颤抖着挺起身子,转头又朝黄少天扑来。黄少天清晰的看到它露出锋利的牙齿,毒液黏着在上面,哪怕一小滴融进了他的血液,都将给他带来万劫不复的后果。

黄少天拿白玉挡在胸口处,它在黑暗中竟然散发出了一阵莹莹的白光,那白蛇似乎很惧怕它的光芒,一时间竟然不敢上前来。

黄少天手臂上的咒符沾了他的血液,就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急速地自他的伤口处爬了进去,好似汇入了他的血液中。

黄少天吃痛的呻吟出声,又将滴下的鲜血涂在那块晶莹的白玉上。

鲜血顺着白玉遍布在它的表面上,又渐渐渗透进去,不一会儿它就变成了一块充盈着血光的货真价实的血玉。

它的光芒更亮了,此刻已经变成了暗红的颜色,黄少天用血玉背面朝上,对准它上面那一点咒印的方向朝白蛇扔去。

白蛇纵然可以万分灵活的躲避开来,却还是被那血玉触及到它尾部的一点肌肤。那咒印就像疯长的野草,瞬间爬满了它的尾部。血玉砸到地上,迸溅开来碎成了好几块,围绕在白蛇的周身。那白蛇就好似被血玉的碎块所发出的红光束缚在身上,只能在地上剧烈的扭动着身躯,从黄少天的角度来看,它猩红的信子急速的吞吐,就像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无声的尖叫着。

黄少天忍着胳膊上的剧痛,连带着咒印顺着血液流动到他全身所带来的阵痛,最后汇集到心尖上,在那里留下和白玉上面一样的咒符,那将是黄少天永世备受折磨的印记。

黄少天步路蹒跚的挪到了白蛇的前面,先是冷冷地看着它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随即看准了它的七寸,伸出那只还算完好的右手,猛地掐住了那里。

黄少天知道它在狠狠地盯着自己,他的大脑近乎麻木的抽痛着,眼里开始泛起了水雾,他脑海里反复回想着十年前的点点滴滴,又想起了这十年内的痛苦折磨。他眼底的恨意加深,如同将死之人一般走马观花的看了他们之间的过往。

黄少天知道一切就要结束了,他狠下心来用力地掐住白蛇的七寸,麻木的和它对视着。他竟然恍惚的从它眼中看到了一抹绝望的神色,因此手里的力道不自觉的放松了些。

就是放松的那一瞬间,白蛇周身弥漫起了一层白雾,阻碍了黄少天的视线。黄少天不知这是什么变故,只是惊觉自己受到了对方的干扰,丝毫不敢松手,只要他还抓着白蛇的七寸,量它还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济于事。

手下的触感渐渐变了,蛇神滑腻的皮肤好似变了样子。黄少天看不清它的变化,突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在梦里那白蛇也是化作了白雾,最后变成了人形。

黄少天的手还掐在它的身上,知道它此刻并没有消失,但是他的心跳开始疯狂的加速,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白雾渐渐散去,手掌底下掐着的不再是白蛇的七寸,而是喻文州纤细冰凉的脖子。

一切都和梦里一模一样。

喻文州就这样赤裸着身体躺在他的身下,一双丹凤眼狠狠地盯着他,瞳孔深处似乎还燃烧着青色的火焰。

喻文州的指甲用力地勒进黄少天的肉里,身子却不再挣扎。

“黄...少...天。”喻文州脸色通红的皱着眉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声音沙哑的开口。

黄少天的大脑一片空白,眼角的一滴泪就落到了喻文州的脸上。

他猛地收回了手,喻文州便捂着脖子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咳嗽起来。黄少天一手捂着眼睛,身子斜靠在墙壁上滑落至地面,他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整个人处于一种极端的恐惧中。

 

喻文州的咳嗽声渐渐停止,细白的小腿在地面上胡乱地踢来踢去。黄少天就坐在离他不远处,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颓败的模样。

喻文州的全身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血雾中,脖颈上的青筋一根根凸起,全身被紧紧地束缚在阵中,只得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冷汗顺着喻文州的额头滑进了发际线,他的眉头纠结在一起,嗓子里发出细小的呜咽声。下一秒,他被硬生生地逼出了一口鲜血,奄奄一息地蜷缩起身子,仿佛冬眠的蛇一般一动不动的躺在原地。

黄少天的大脑已经当机了好久,此刻才终于渐渐缓过神来。他猛地想起前几日在梦中和化作了白蛇的喻文州一度春宵,大脑不收控制的抽痛起来。

他满腔的委屈和对喻文州错综复杂的爱恋与恨意全部涌出心头,他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结局,整个人面临极度的崩溃中。

那咒符仿佛已经开始生效,黄少天的心尖一阵生疼,他一咬牙看向喻文州的方向,猛地就对上了喻文州一双冰冷的眼。

喻文州像是放弃了挣扎,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色,脸色却白得煞人。他勉强地撑起嘴角,对着黄少天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黄少天对着他的口型,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出来。

喻文州说的是,你输了。

 

他曾两次和他相遇,不论是以它的模样,还是以他的模样,他第一眼便爱上了他。

喻文州对他来说就像是命中注定的诅咒,黄少天挣不开。

所以这场战役,他输得很惨。

 

黄少天像是被这句话点着一般,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骗我?”他问的很绝望。

喻文州虚弱的笑了一下,“我何曾骗过你?”

“你明知我要杀你,却看我一步步走到今天,还与我...与我做...”黄少天的脸憋得通红,他实在难以启齿梦中发生的事。

“黄少天,你从始至终都弄错了一件事,我从未恨过你,也没恨过黄家人,更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取你性命。”

“你骗人,我小时候差点儿被你害死,这些年你也一直在折磨黄家人,还滥杀无辜!”黄少天瞪着腥红的眼睛看着喻文州。

喻文州的声音很轻,“说你负我,你还不信。当年我本是一条修炼九百余年的白蛇,冬眠之时却被无意闯进树洞的你给捉回家当了玩物,数百年的修行毁于一旦。待到春暖花开之时,复苏的我本想取你性命,却被彼此一整个冬季惺惺相惜的时日所感化,想起小小的你用胖乎乎的小手把我紧紧抱在怀里,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人身体的温暖。”

喻文州仿佛是回想起了以往的那些时光,整个人都笑的很温暖。

“蛇是冷血动物,修炼数百年于我而言也不过白驹过隙。我从未与人类接触过,初次靠近你身边时,便可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我不知那是何物,只因为贪恋你的味道而拼命汲取,却不知那正是你的精元,待你奄奄一息之时才明白过来,我自然也是后悔莫及。蛇本无情,也不该有情,纵是生情,也不知情起于何物,名为哪般。待我被封印之时,那彻骨钻心之痛才令我明白,我对你的情已经痛彻心扉,因爱而生,注定万劫不复。”

“黄少天,这十年我没有一天不盼着能再见到你一面,哪怕只是和你说一声对不起。可是封印的力量过于强大,让我的记忆受到重创,后来我只能断断续续的记起一些过去的事儿,我闹过恨过,最后甚至甘愿为黄家做守护神,只为了能让他们将你唤回来。这十年,我因为之前汲取了你的精元,加上先前的修炼,终于修得人身。我既生情,便不得修仙,甘愿用余生陪你耗尽。”

“我断过黄家福运,却在后来尽力的弥补了,这辈子终究是我欠了黄家人。可是如果我说,我从未取人性命,你可信我?”

 

黄少天早已经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难以消化这么多的信息。

喻文州捂着胸口勉强的笑了一下,“事到如今再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其实你早已经忘了我,并且还想杀我。我说过要走,还要放你走,你却偏偏不听,非要与我同归于尽。”

“等等。”黄少天懊恼的摇摇头,“我并不知道你说的人就是我,也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他摇了摇下嘴唇,“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喻文州闭上了眼睛,“罢了,这些年到底是我欠了你们黄家,我甘愿受罚。但是黄少天你记住,这辈子是你欠我的。”

喻文州的声音越来越小,周身像是起了一片雾一般变得朦胧起来。他挣扎着用手抚过血玉上残留的黄少天的血,与他掌心自己的血融合在一起。

黄少天的心揪了起来,他下意识的往喻文州那边爬去,伸手企图够到喻文州的手。

喻文州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终于在黄少天触碰到他的一瞬间彻底消失殆尽。

“喻文州!”黄少天茫然的大喊着他的名字,眼前却只有一滩鲜红的血。

屋子中央的那根白蜡烛烧得只剩下了一个底,火苗忽闪了一下便彻底熄灭了。也是在这一瞬间,如水的月光猛地泄入屋内,整个房间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只有黄少天知道,从此这世上再没有那条白蛇,也再没有喻文州这个人。

 

黄少天跪坐在地上,用胳膊捂住脸压抑着呜咽声。咒印在他心尖像熊熊烈火一般灼烧着整个身体,黄少天痛得浑身发抖,忍不住蜷缩起身子在地上死死抵抗着。

他用余光瞥见地上的那摊血,鬼使神差搬的用手指蘸着往嘴里放去。

血腥味夹杂着苦涩的味道弥漫在舌尖,黄少天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压抑的哭声逐渐在耳边放大。

记忆在脑海里变得清晰,他仿佛看到儿时的自己在一个下雪天因为贪玩而掉到后山树林里的某个沟里。当他拖着扭伤的左脚找到一个山洞时,在那里面他看到了一只通体洁白晶莹的白蛇在冬眠。他因为好奇而把它捧回家,待到春暖花开时,白蛇一睁眼便看到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眼波里流动着春花烂漫的光彩。

它被关在他的屋子里,它想逃却无处可逃。

它的修行算是断了,但是那时种下的因,却没有迎来它的果。

黄少天的这辈子因为那一眼而彻底改变,而喻文州的这一世也同样因为那一眼而至死方休。

他们终究是逃不过一个痴字。

他想起喻文州的那句话,因缘果报至死不休。这是他欠喻文州的,这辈子到死也还不清。

他如同聊斋志异里的书生,南柯一梦,醉生梦死。

 

他曾经爱他有多深,他就伤他多深。

他不爱了,所以一切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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